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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姐弟关系


淡眉挑着,眼睛瞪得有铜锣大,双手紧紧攥着谭秀才裤脚不放。

        看热闹的人已经听摊贩说了两人关系,不喜欢周荣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行径,纷纷小声打听孩子爹娘是谁。

        小孩嘴馋,见着卖糖的迈不开腿是常有的事,但只敢追着爹娘亲戚要,像眼前这个孩子扒着书塾夫子喊吃糖的还是头一次见。不止他们,这条街的街坊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副场面,谭秀才喜欢小孩,平日经常给周荣买东西,有时是糖有时是糕点有时是笔,周荣嘴甜,谭伯伯前谭伯伯后的喊得欢,两人其乐融融看上去感情很好。

        竟不知周荣使起性子来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令人咂舌。

        “还是叫家里大人来管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他的呢。”人群里有人说。

        周荣躺着,双手伸过头顶,滚了两圈,粗声粗气道“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起来。”

        小小年纪撒泼打滚威胁人,长大还得了,有人啧啧啧瘪嘴,“我家孩子敢这么闹,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们站着看了一会儿热闹了。

        男孩胖嘟嘟的,穿着身暗红色的衣服,走到摊前流口水嚷嚷着买糖,大人身形颀长五官端正,低头对男孩说了句忘记带钱明天买,男孩不买账脸一拉就疯狂跺脚,眼泪说来就来,大人抿唇笑,随即轻声细语的哄,男孩来劲了,曲腿往地上一躺,呼呼呼滚了两圈,弄得衣服上全是灰,大人愣了半晌,好言好语继续哄,哪晓得越哄男孩越来劲,蹬着腿大声嚎,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扯着嗓门歇斯底里的哭嚎,边哭边嚎着要吃糖,泪水混着灰弄得脸脏兮兮的辨不清长相,只留下肉嘟嘟的脸有些辨识度。

        就这样大人没斥责半句,沉默的站得笔直,晚霞照得脸颊通红身材挺拔,给人种压迫感。他们便上前劝他花一文钱先把孩子哄好,儿子丢脸,做老子的跟着没面子。要收拾回家关起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街上人来人往,打孩子不太好。

        哪晓得卖糖人的告诉他们两人不是父子,是书塾里的夫子和学生。

        读书人地位崇高,又看谭秀才抿着唇半晌不发脾气,不由得越看周荣这孩子越不顺眼,听说他没爹,有个娘在西市开面馆,便提议去西市把他娘喊来。

        西市离得远,一来一回费时,况且赵氏疼儿子,来了不见得有用,青桃回眸,目光不善地看向周荣,“要吃糖找你娘要钱去。”

        赵氏宠溺儿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周荣要吃糖,赵氏砸锅卖铁也会给他买。

        青桃瘦瘦的,脸没有周荣这个几岁孩子大,周荣不怕她,利声咆哮,“就要谭伯伯买。”

        小眼睛眯成了缝,连续咆哮了好几声,唾沫横飞,尽数溅到谭秀才衣服上。

        谭秀才弯腰扶他,周荣以为谭秀才想推开他,屁股咚的往地上栽,身体后仰,差点把谭秀才带倒。

        饶是如此,谭秀才重心不稳身形往前倾去,脚差点踩着周荣肚子,反应过来后背惊出了汗,无可奈何道,“好好好,谭伯伯给你买,你等谭伯伯回家拿钱怎么样?”

        “你骗我。”周荣嗓音有些哑,两颊气鼓鼓的。

        “不骗你。”

        周荣哼哼,仍不肯松手,“我要吃糖,我现在就要!”

        “”

        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谭秀才耐心告罄,低声呵斥他,“读书明理,进书塾两年还胡搅蛮缠,这两年的书读到哪儿去了?”

        他很少在学生们面前发火,哪怕学生没完成功课他也只是蹙着眉头不轻不重的说两句,不像其他夫子动不动打人手板,猛地听他对自己说重话,周荣红了眼。

        这时,不远处卖糖的摊贩说今天收摊不卖了,特意叫周荣明天来,周荣睚眦欲裂,怒视着人群后的人,怒声咆哮,“不许收摊!”

        谭秀才彻底沉了脸,半句不想多说,使劲抽回自己的腿,牵着青桃就走,愤然而去的背影无不表达着自己的愤怒,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纷纷指责周荣不尊敬夫子,把人气走了。

        周荣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喊谭伯伯。

        谭秀才走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看他,一张脸隐在霞光里神色不明,“回家好好写功课,明天给你买糖。”

        听着后半句的青桃胸口怒气翻腾,黑如点漆的眸子直直看向谭秀才,注意到她的目光,谭秀才温柔地笑了笑,“昨天爹答应给他买糖的,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女儿不喜欢他给别人买东西,谭秀才感受到了。

        青桃移开眼,不发一言。

        天空洒下灰灰白白的光,冲淡了西边晚霞,在巷子口遇到满头大汗的谭青槐,他抱着书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谭秀才想问他去哪儿玩了,不等他开口,谭青槐就把自己去酒楼找周荣大哥的事说了,谭秀才没说什么,只把帕子递过去叫他擦擦脸上的汗。

        “爹的事爹会处理,你们就别掺和了。”

        想起在街上遇到青桃,谭秀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青桃顺嘴说了何家不退束脩的事儿。

        谭秀才没吭声,谭青槐先炸了,“我就知道那老婆子不好惹,表面端着副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实则刻薄得很,去年何家婶子病了,娘带着我上门探病被那老婆子使唤得团团转,院里脏活累活都指挥娘做,她自己倒好,坐在旁边像个监工,我心头不爽喊娘走,她就皮笑肉不笑的说些养儿子不好之类的话,以为我听不懂呢,不就指桑骂槐骂我吗?”

        关于何家,谭青槐憋着满肚子委屈没地说,有次忍无可忍和邵氏抱怨,邵氏帮老太太说话不算还反过来说他胡思乱想斤斤计较,谭青槐快气疯了,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何家。

        得知邵氏没把钱要回来,谭青槐气得扔了帕子,“那老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爹叫娘去何家我就料到要不回来钱。”

        谭秀才:“”

        没想到何家老太太在儿子眼里是这样的风评,他努力回想老太太的模样,竟没什么记忆了,不过邵氏去何家的次数多,提到老太太都是好话,他温声解释,“你娘说老太太很好相处。”

        “当然了!”谭青槐更来气,“娘每次上门都带着礼,又勤快的帮着干活,有个人这么对我我也会和他好好相处。”

        谭秀才:“”

        “爹,束脩的钱你得要回来,你要是没空我和三姐去也行。”青桃遭过老太太骂,讨厌老太太的为人,他们姐弟两对何家的态度是相同的,谭青槐觉得青桃比谭青武可靠,谭青武就是个傻子,整天只会托着腮咧着嘴傻笑,要钱估计能把自己搭进去。

        谭秀才忍俊不禁,“爹娘在呢,哪儿用得着你们两出面,这事我问问你娘。”

        谭青槐犹不放心,“娘没读过书识人不清”

        闻言,谭秀才素来温和的眼眸凌厉的瞪着谭青槐,邵氏是贤妻良母,家务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丈夫孩子回家就有饭吃,口渴就有水喝,她任劳任怨从不埋怨活多,生病仍会早起做饭洗衣,这些年谭秀才除了教书和孩子的功课什么都不用操心。

        “那是你娘。”谭秀才不喜欢听儿子数落亲娘的不是,“子不嫌母丑,她生你养你,有诸多不好也是你娘。”

        谭青槐讪讪,收起不正经,低眉顺目的认错,“爹说的是,我以后不敢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谭秀才经常教他的话,见他还是懂事,没有过多苛责,相反,有周荣在街上闹的那出,他看谭青槐的眼神倍感欣慰,“回家吧。”

        青桃记着束脩的事,她以为邵氏隔天就会去何家,哪晓得四五天过去,谭青槐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束脩没要回来。

        她心下愕然。

        彼时谭青槐靠在窗户边,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神情看着青桃。

        “你怎么知道的?”青桃问。

        邵氏骨子里是个以夫为天的女人,谭秀才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擅作主张送她去短学但征求过谭秀才同意才交的束脩,怎么敢背着谭秀才不把束脩拿回来?莫不是铁了心要向着何家?

        青桃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见她这样,谭青槐不好卖关子,“咱娘有个习惯,没钱了会做酸菜鱼!”

        邵氏不是个懂得精打细算的人,手里有钱饭桌上就丰盛些,没钱就白粥酸菜,谭青槐发现个规律,每次开始白粥酸菜的前两天邵氏会做酸菜鱼,只做酸菜鱼,连吃两天,第三天就吃酸菜,而家里昨天和今天做的都是酸菜鱼。

        看青桃眉拧出沟壑来了,他庆幸地说,“中午不告诉你是对的。”

        青桃在想邵氏不问何家要钱的理由,没有琢磨谭青槐话里的意思,随口问,“为什么?”

        “下午满脑子酸菜不觉得酸啊?”

        “”

        青桃拉回思绪,“现在说有什么不同?”

        “晚上啊,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

        “三姐,娘抹不开面子要钱那咱去要。”离学生交束脩还有十来天,太难熬了,而且没钱就算了,有钱还过这种日子谭青槐万分不爽,“到了何家你不说话,我来说。”

        他看得出来,爹娘待青桃的态度好很多,有青桃跟着壮胆,回来必不会挨骂。

        “三姐,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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