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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071 夜聊


给老掌柜乐得瞅不见眼睛了,告诉青桃过完正月请人在客栈边搭个草篷专门卖包子馒头。

        彼时天色渐晚,老掌柜站在柜台里侧,边翻账册边给青桃说自己的打算,笑容浮在脸颊深邃的皱纹里,“谭姑娘,我这草篷搭起来要的包子馒头就更多了,你忙得过来不”

        柜台边竖着的灯笼照得青桃眉眼清丽,声音细细的,“没问题的,不过只卖包子馒头会不会单调了些地方宽,摆两张桌凳,卖面条饺子抄手客人该会更多呢。”

        早先在外面摆摊的年轻夫妻被青桃抢了生意就没来了,老掌柜如果能兼顾卖面条肯定有生意。

        老掌柜抬眸,虚眼往外看了看,灰白的街上,行人稀稀疏疏,脸上还洋溢着年味的喜悦,他点点头,“是这么个理”低下头,继续翻账册,忽地叹道,“挣不到钱心慌,能挣到钱心累,难怪有人说钱是挣不完的,煮面条卖是笔收入,不晓得我家那口子忙得过来不呢。”

        想到邵氏手忙脚乱应付客人的情形,青桃明白老掌柜的担忧,笑笑,“是啊,钱是挣不完的,还是以身体为重。”

        “对啊。”

        说话间,老掌柜已经算好了近几日的钱,拉开抽屉,拿了几个碎银出来,不经意的问起另外件事来,“你卖包子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没想过租个铺子呢”

        跟青桃打交道的时日不短,她挣了多少钱他心里隐约有个数,老掌柜说,“秋冬天气寒冷,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夏天可不好熬啊,太阳火辣辣的,如果你像平日沿街吆喝叫卖,身体恐怕吃不消哟,左右在镇上混熟了脸,租个铺子多的是人光顾。”

        青桃茫然的啊了声,黑溜溜的眼睛动也不动,这副表情落在她秀气的脸上有些滑稽,老掌柜笑了,“难怪老杜能租到那个铺子呢”

        青桃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慢声解释,“我就想做点小买卖,生意好就做,生意不好就收了,如果租个铺子就得天天有人守着,我爷奶要忙地里的事儿,抽不出身来呢。”

        老掌柜恍然,谭家上边还有老人,谭秀才还有兄弟,没分家,青桃做点小买卖没什么,做大的话得征求家里人同意,好说话就罢了,不好说话引得叔叔婶婶眼红嫉妒到时撕破脸就不好看了,活到老掌柜这个岁数,啥人没见过啊,瞬间明白青桃的难处,没有再劝,而是道,“我就说嘛,以谭夫子跟何夫子的交情,没道理低价出租铺子不租给你们而租给别人的”

        老掌柜在镇上几十年了,多少知道些事儿,加上谭秀才与何树森又是秀才,名声响亮,老掌柜想不认识都难。

        见青桃仍是迷惑,老掌柜反手指着脑后,“就岔口靠右的铺子啊,是何夫子家的,年前租赁到期了他就把铺子收了回去,前几天莫名奇妙以低于市面的价格租给老杜了,老杜和我说,何夫子将铺子送人了,故意低价租出来是膈应现那人的。”

        说到这,老掌柜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须臾,轻声道,“那人你也熟,是长学书塾的秦夫子。”

        秦夫子是郭夫子的岳丈,快七十岁高龄了,据说书塾有现在的规模还是他的功劳,年高德劭,威望极高,书塾的大小事务都由他管着,只是他上了年纪走路不便,牙齿脱落,吐字含糊,收的学生很少了,何树森送他铺子

        想想也明白所谓何事,她心下冷嗤,脸上却笑着道,“我爹与他是同窗,除了聊诗词文章以及自己的学生,从不扯其他事情呢,这件事没听过呢。”

        初二那天就和何树森摊牌了,如果他真想进府学,势必会想法子。

        短短数日就找其他人调换了身份,只怕以前就提过了,死缠着谭秀才无非认定谭秀才好欺负,她想了想,说,“年前何夫子找过我爹,我爹想着他年龄小点,机会更大,很想成全他,但他自己想去试试就拖着没松口,初二他就追到我外婆家,只字不提铺子就拉着我爹聊情分,我爹差点就答应了”

        老掌柜不赞同的打断,“你爹糊涂,这种事哪儿能答应,进了府学就意味着离举人更进了一步,他成全了何夫子自己怎么办就没想过他日何夫子飞黄腾达还能记得他这位同窗”

        青桃嘿嘿的笑,故作天真道,“幸亏那时我拦着了。”

        “你拦着你爹不答应的”

        青桃点头,脸色微红,“我就觉得我爹还年轻读书考举人年龄正合适要知道何夫子送铺子的话,我就不拦他了。”

        最后句明晃晃的谎话。

        老掌柜听不出来,只觉得青桃年龄小,不懂事情严重,深沉道,“幸亏你没拦着,铺子值钱是值钱,比起读书人向往的府学差远了。”如果去府学读个几年书考上举人就能在县里衙门谋个职位了,最不济做个乡绅,哪儿会差清水镇这个铺子。

        仔细想想,老掌柜觉得何树森为人过于吝啬,关乎前程的大事求人也不给人好处,莫不是想白白占人便宜

        老掌柜苦口婆心,“谭姑娘,你做人实诚不懂人心险恶,你爹又看重情分,这样容易着别人的道,不是我背后乱嚼舌根,何家就是不值得深交的。”

        何树森老娘的名声他老早就听过,不是个善茬,碍于青桃年龄小,老掌柜没法和她说更多。

        天黑了,道路边的灯笼泛着红光,暖融融的,青桃急着回家,嘴里说着好,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老掌柜,倒是草篷搭起来你们不卖面的话能不能挪点位置给我婶婶卖面,我们给租子。”

        老管家弯唇,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好,等我问过后给你答复。”

        青桃这才迈出门槛。

        街上没什么人了,灯笼的光洒向尽头,驱散了夜里的寒冷,这个年过完元宵才算结束,因此哪怕周围没人,但依稀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小孩子的追逐打闹,大人间的谈笑,以及锅碗瓢盆的摩擦声,充满着浓浓的烟火味。

        邵氏早做好饭菜等着了,谭青文他们还在老宅,小院里就她们三人住。

        上房亮着油灯,谭秀才坐在贴了窗花的窗户后,奋笔疾书,夜风拂过窗户,他的眉梢岿然不动,青桃喊了声爹,反手关上院门,落上门闩,又朝灶房方向喊了声娘。

        邵氏站起身,满脸是笑,“回来了啊,洗个手,我这就盛饭。”

        干豇豆烧排骨,酸菜炒鸡蛋。

        青桃扯了下嘴角。

        自打回镇上她说谭秀才读书要多补补身体买了两回鸡蛋,邵氏就和鸡蛋较上劲了,煮鸡蛋,荷包蛋,炒鸡蛋,鸡蛋羹,鸡蛋汤,几乎顿顿都有鸡蛋,谭秀才看了后满脸无奈,“不是说不吃鸡蛋了吗,我这几天吃的鸡蛋比那些坐月子的吃得都多了。”

        邵氏把盛满饭的碗递给他,嗔了句,“能吃是福,多少人想吃还吃不到呢,青桃说了,读书费脑,你就得多吃鸡蛋。”

        “”

        只要搬出青桃,谭秀才就没话说了,但眼神颇为哀怨。

        青桃无辜的耸耸肩,心想自己就提了两句,哪儿料到邵氏会执拗到如此程度,她握着筷子,笑眯眯地说,“老掌柜把这些天的账结了,你们猜有多少”

        客栈靠卖包子馒头门庭若市,老掌柜忙得不可开交,就把账记着一块给的,青桃拿出几个碎银,谭秀才粗略扫了眼,提醒,“你收好,别和公中的钱混淆了。”

        青桃管家后,邱婆子就把公中的钱给青桃管了。

        谭家读书人多,考上秀才后能免两亩田税,早些年攒的钱全用来购置了田地,而几房农闲挣的钱自己拿着,公中没有多少进项,就六七两而已,加上当家的那笔钱,共四十来两的样子,出门前青桃留了十两银子给谭青河他们交束脩,家里春种用,手里还有三十两。

        谭秀才不希望她把挣的钱混到公中去了。

        李家那笔烂账没有解决呢。

        初六那天,李家人上门就围着邱婆子诉苦,语气委婉,其实想邱婆子还钱,被邱婆子强硬的态度震慑住后,又开始哭穷说日子难过,几个孩子快死了,话里话外又想借钱。

        说实话,比起刘家开门闭口直接谈钱的爽快,李家阴险得多,态度看着谦卑,实则倨傲,说话连讥带讽,听得人很不舒服。

        邱婆子叮嘱他看着青桃,莫将自己挣的混进公中,否则以李家人的厚脸皮,借给李氏五两能说成五十两。

        青桃收起碎银,低头说,“我都记着呢,这些钱要给爹交束脩的,不走公中的账。”

        她背靠门,风吹得她几根碎发随风轻晃,谭秀才心软了一地,忍不住打趣道,“你就不能盼着爹考个好名次省去束脩”

        府学束脩是有等级的,名列前茅不仅能省束脩还能得钱,如果成绩掉尾巴上翻身就难了,他不想将重担压在青桃身上,夜夜熬灯读书。

        青桃抬起头,竖起右手大拇指,“爹爹肯定能行。”

        怎么看都像是句敷衍,谭秀才甩甩头,“吃饭吧。”

        桌上无声,谭秀才丢下筷子就回屋继续去了。

        夜,静悄悄的。

        邵氏收拾碗筷,青桃就跟进灶房,舀了小半盆面粉,慢慢往里添水,将面粉打湿后抱去旁边搁着,然后放平砧板,把切碎的肉倒到砧板上,两只手握着菜刀往下剁肉了。

        这些天生意好,做的包子是年前的两倍,光邵氏剁肉揉面压根来不及,两人交替着来,手臂酸疼得颤抖没有舒服过。

        灶房就一盏油灯亮着,照得母女侧脸柔和。

        邵氏洗了碗,擦了灶台,把筷子放进碗柜边的筷筒,就和青桃换了位置,她剁肉,青桃擀皮包包子。

        面团是邵氏下午揉好的,冬天气温低,这会儿才见膨胀,青桃熟练的握起擀面杖,低低说起何树森的事情来。

        话经她的嘴,自然没有好的。

        “我就说何叔是看爹耳根软好欺负,拜托爹帮忙放不下身段,把话递到爹嘴边要爹自己往下接,你看他找其他人,又给钱又给铺子的”青桃还记得何树森早先谈到这个话题的态度,说自己的难处而不开口求人,拉他娘出来颐指气使的,像谭家必须帮他们似的,什么人哪。

        青桃说,“我也不是看上他那点钱和铺子,就觉得他心眼多,跟二婶娘家人没什么两样。”

        李家人深谙说话之道,字字带刺,句句扎人,阴阳怪气的嘴脸无人能及,连邱婆子都说不过他们,一直黑着脸不搭理人,何树森和那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氏低着头,影子在墙上乱晃,良久才出声,“他不是那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青桃语气很平静,没有半丝不快。

        邵氏有些意外,每次聊起何树森青桃都不高兴,不由得抬眸看了她眼,见青桃专心擀皮,又低下头去,努力搜寻词汇,初见何树森是他来家里找谭秀才,不凑巧谭秀才去了书铺,因平时没人来,又看何树森穿着儒雅,她先说了句相公不在家,去书铺了,何树森笑着退后半步,顾及男女有别,他没进门,身姿挺拔的站在门外,眼神清亮又有神的朝她拱手,声音仿佛山里野果子落地的声音,咚的,砸在她心上。

        他说,“那我去书铺找他吧,打扰嫂子了。”

        朝霞落在他身上,像云上来的神仙,那一刻,邵氏就觉得这个读书人真懂礼貌。

        不是没人来家里找谭秀才,但从没人像他这般英俊,这般拱手给她行礼。

        他妻子也好,人长得漂亮,性格温婉贞静,和大户人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夫妻俩感情甚好,什么事有商有量的,她坚持的事儿何树森会退步,何树森认定的事她也会支持,两人坐着说说话都会让人觉得美好。

        邵氏描眉擦粉就是跟她学的。

        本以为脂粉会盖住丑陋的五官,结果她自欺欺人而已。

        邵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寂寥,“他待你何婶子很好,跟其他男人不同。”

        青桃顿住。

        想说其他男人指的就是她爹吧。

        人总是在其他人身上寻找自己想要又没有的东西,何树森会说漂亮话,会哄女人欢心,这点比谭秀才强,但明知邵氏对她有好感,态度不明,若即若离,再强也是个渣,和谭秀才半斤八两罢了,可谭秀才爱惜名声,不会为自己的目的伤害人,对子女疼爱有加,这点何树森就差远了

        她直起腰,目光定定的看着邵氏,声音重而有力,“他确实跟其他人不同,不疼闺女,逮着个外人就使劲压榨”

        “”

        邵氏噎住,“他”

        “大丫姐妹两过得不好。”青桃打断她。

        姐妹两整天丢给老太太带,满院子乱跑,衣服脸蛋脏兮兮的也不换不洗,青桃有经过赵氏的面馆,看到两人的情况了。

        邵氏哑然。

        灯芯的火苗急促的蹿了下,噗噗噗的响,邵氏忽然弯了下唇,“你当谁都有你这个好福气啊”

        青桃手里动作不停,语气轻快,“生养我的爹娘好。”

        这马屁拍的,邵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握刀的手砰砰砰落在砧板上,嗓音大了些许,“青桃,你爹如果过了考试,你随我们搬到府城怎么样”

        青桃爽快应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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