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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生死场(五)


  “你怎么不在后边——”花粥气他,追过去要打。一个焖雷,把无邪背后的景象直接暴露在眼里。

  愣症间,又一声焖雷,感觉地面震碎,闪电的间隙间,他拉了花粥只能惊坐而起,不敢丝毫懈怠。

  是的——闪电的间隙,陈瑞祥风雨渐起中,雷电刺白炸裂中,对面山间树影婆娑,三个影子开始皮影戏般依次出现,颤栗移动……

  一行物。突兀的,黝黑的,无声的一行黑物在走——

  人群愣症间,疯狂往山丘后面挤,前面的还没有涌出去,后面的又涌上来,“将军先走,先走,我们断后。”陈度和却逆势而归,挟了花粥的胳膊,预计与无邪一人一个胳膊把花粥扔到了山丘之上。

  跌落期间,砸倒了一干人,但这仍不妨碍大家继续努力往后挤。

  陈瑞祥的三个影子整齐划一的整体推进,所到之处先是地动山摇,再然后土地岩石崩溃,如同一架压路机器扑倒过来。

  “他的头——”

  “他的头……能分开!”

  “鬼……”

  大家聚睛过去,凄黑之中,看的并不是太清楚。应该只有三个身躯,他的头应该是掩在中间的位置。

  但是却看不见,只是突兀的一团。

  场面完全无法控制,花粥的声音完全被掩没在一片暗黑的嚎叫声中。这个声音应该是人极度恐慌中,上嘴唇和下嘴唇不自觉打颤,碰到颤抖的牙齿,发出一种无规则的声音。

  这个声音先是低沉的,压抑的。

  继而无处躲藏,人人心里都崩发出来一种内脏器官挤压的混沌声。

  “嘶——嘶”无意间又摸回了自己原来跌落的位置。惊恐万分人群拥挤踩踏形成的狭披针形的缝隙望出去,屏息静气,花粥几次想安慰人群,却是自己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许她喊了,但声音根本没有被送达到人们耳里。

  原来极度的恐惧之中,人是无暇顾及自我的感受的,仿佛一切都是上帝的恩赐,我们普通人根本无权评论。

  更为准确地说是在飘。更更准确地讲那黑物应该是人,八个,八组人,应该是八组人。

  每个人头戴斗笠,雪天身穿黑衣。

  面色残白,映照着夕阳西边剩下的一丝余辉

  面目狰狞的,那八行物在陈瑞祥的三个影子引导下向前。

  第一道防线,他先抓住两个人,双手一环,嘴巴往脖子撕咬过去,那两个人在众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面露狰狞之色。

  头歪在一片,腮侧阴血凝紫,露出半边牙床和血浆,头又一甩,反身就扑向了最近的人群。

  死亡像一把剑,随时落下,本能,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人丧失基本判断和保持镇定的能力。也许是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气,抑或某种腥甘之味道,让人群完全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东奔西跑一阵,撞到了不足半里地外面的城墙。

  城墙坚韧地挺立在那里,等待着人群奔唐过去,如果一座黑色的里程碑;下面一驼驼着的一堆土,这里应该是青山幽冥率领众人挖的地下通道,由于没有完工,内部拱桥夯土都没有来得及修筑就已交付使用,通行人员又太过庞大,崩塌是在所必然的事情。

  此时此刻,人群,攀爬的人群,已然摞到了花粥头顶,却仍然有人在爬。人群,这一波人群应该是花粥竭力挑选来殿后的,或者说是一群身强力壮的敢死队,可是……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某种淡淡的忧伤,恐怖主义,失败主义情怀,瞬间夺了人的心智……花粥弱小,声音微弱,双脚在若干只脚里毫无立椎之地。

  只得人群向东,她也向东;人群过不去了,据说后面青山幽冥他们挖得地道,由于人群密集加之恐惧,等等诸多原因,被拥挤崩塌了,所以所谓的七万人大转移的计划只完成了一半。

  据情形估计,现场的理尚山丘之上至少还剩下三万人之众。

  回头望出去,寂静无声中,可是。奇怪的是八行人排列行进的步伐过于整齐。整齐到他们的间距一样大,步伐过于单调,没有起伏。

  中间的每六个人衣袂飘飘,暴风几度把他们的衣服掀向左边,再掀向右边。

  给人感觉那东西如果算是人的话,身量顶大是小孩子,小到婴儿的身高。

  他们集体行走,没有着地,衣袂上下飘飞,他们全在空中飘着。

  二人嘴里念叨:漆黑的夜里走着八个漆黑的人。不,是六加二,两个类似赶牲灵的,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中间七个没腿的,八个,八个…

  手没有被取下,说明花粥的脑袋没有指挥它们取下来,甚至潜意识也没有指挥。因为大脑的总部里在进行激烈的高难度的衍算:首尾两个有步伐,而中间其余的人感觉就没有脚,不,更有甚者是没有一点儿腿。

  前边河岸处,电闪雷鸣时,寂静无声的黑色的背影,裙裾飞舞的巨大黑色轮廓的重叠。狭窄幽长的一块尽有的开阔地,细碎凹凸的冻尿冻屎地上,狂风卷起迷漫看不清的前路…

  ……

  ……

  夜里一梦。大概魔珏历四十一年,算起来那时的花粥将近十六岁。

  梦似乎是我穿越那堵墙的唯一可能。我年轻轻轻所有的记忆却是支离破碎的,只要逡巡,略有徘徊,设及那堵墙附近,画面就开始弯曲,变形或有闪电雷鸣,几经挣扎,头疼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致崩溃才能醒来……

  那个梦倒意外的完整。

  那个梦里我先是大人,大人嘛,事情总要多些。说是去赶集或者买什么东西,讨价还价呀,还是遇到了熟人就说了几句话,转眼不留神就把孩子丢了。孩子才垂髫,五六岁的样子,晃悠晃悠着大虎头鞋,那双鞋还是上次端氏都城赶集时买的。顺着原路返回去,问有没有人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脑门儿特别大,人们都摇头,有人说是见过一个,欣喜若狂问了,顺着所指示方向去找,找了酒肆,店铺,还有一个小二层楼,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是小孩子哭的声音;沿着又找了两三条街,找了两个多时辰,心下不断责备自己,孩子还太小,我怎么能完全就放了心,就把她放到地上不管了呢,那布的花样能怎样,红的绿的又如何?说话间说是找到了,眼见一个小女孩,粉色花祆裤,孑孓欲倒就走回来了,回到我的视线里时,我哽咽着泣不成声。几十年过来,我已好久不会哭了,虽然笑得也少。命运啊,虽然我知道你乖扈无常,经常翻脸无情。但是这次你待我不薄,因此我就算再怎么不甘,我真的感谢你,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或者任一个荒唐絶绝的结果来换命运给予我的这个时刻。当时我如此虔诚地想。

  我被抱紧搂在父亲怀里的时候,父亲一直流着眼泪,眼泪婆娑的时候根本不像他平素不拘言笑总端着,要在学生和众臣面前端着的样子。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知道我们心意相通,我成了那个丢了又找回来的躺在父亲怀里的小小梳儿……

  说坏人还在。

  父亲就组织人马躺在一面直墙后面,和母亲大人一起肩并肩做战。那个坏人很强悍,咚咚咚的脚步声巨响,而且无处不在的样子。他或被有人说在东边,食人恶魔吃了村里两个人。或者又有一个母亲过来哭䜣自己的孩子被叼走了,后来被胆大的村里人发现,已被挂在了树上,分成了好几半,头和心都沒了。大家唏嘘不已。有人又说,那厮的目标就是父亲,躲避危险的时候才伤人的。父亲和白巾蒙目的母亲就塌缩在长墙后面躲着……

  那脚步声,咚咚咚咚……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震撼得梦外的花粥心脏几欲暴裂出血,太阳穴凹陷凸突如同天塌地陷……

  爹娘就扑了上去,那个小小梳儿就又跑出来,要找爹爹,我就紧张起来,抢在怀里,告诉她别出来,快回去。这时的我显然是长大的我,成年人的我抱着年幼的我,极尽各种可以想象的母亲一样温柔的词汇安慰她,没事的,宝贝儿……

  须臾返身,长墙之外空无一人,爹娘俱是无踪,诸人亦是无影。街衢店铺更是门可罗雀,长云压顶,树上更是无一片树叶残留……

  梦中翌年,我时常跑出去,望穿笔直长墙之外的笔直道路……这一天不知道是脑际打出来的大字,还是有人说,反正是坏人恶魔死了,又有人说凯越皇帝和他的蒙面仙女妻子也死了……

  就有天宇城捕快模样的三五人拎着铁锹一起来挖长墙外面的地,说我爹娘就埋那里头了。我心下大痛,萄伏在地上,给我的爹娘磕头。

  爹爹啊,孩儿天天走这一路!没想到就是把你俩人来千踩万踏的……

  娘亲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怎么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就埋地下了。那底下一冬天冻满了街上倒的泔水垃圾,你们是怎么在底下待着的,你冷不冷呀爹啊!娘……

  癫狂缠绵病榻数年,终于有一日清醒了,我握着病床上你的手。您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肚子上的皮已经瘪下去挨住了后脊梁骨,形成了一个大坑。父帝啊。我握着你尚且温暖的手,我们两个泪流满面。父帝啊,咱这回好了,咱好好活着吧,爹啊……铁肩担道义,让别人去吧,你可改改,不要这样了!

  攥着那双手跪下来,摸摸底上黄土冬天寒冷刺骨的黑石子小土坑。泪水哗哗流淌,我的手上泥浆中就有了一只蚂蚁。“爹爹啊,是你派他来的吗?这一年来你连个梦都不托一个给我,你一定是内疚,不想让粥儿孤孤单单,你来告诉我一些事情……是吧?”

  然后……

  然后就醒了。手上什么也没有,梦里的蚂蚁也根本没有。心脏折憋折憋跳了很久,呼天抢地亦无济于事。梦里只是梦里,天人永隔,自是梦也再无一个。梦里终归还是梦里,仔细想来,这就有三个花粥,一个似父帝又像是娘亲的花粥,似是以花粥自已心态揣摩出来的父帝;一个被丢了的那个小小孩儿;还有后来阻挡小小梳儿出去找爹爹的中粥儿。如果算上呼天抢地痛彻心菲的那个梦外的陈花粥。这里就有四个。其次就是我从三岁以来没有见过娘亲,虽然我竭尽半生所能想知道她想尝一尝有娘亲有娘抱的孩子的滋味儿,在梦里我居然与她擦肩而过,甚至嗅到了风中她的发香。

  但是这个个噩梦打破了我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反反复复,起起落落的纠结心情。就在被梦里的恐惧吓醒后都还是心跳加速,手脚发麻的发懵状态下的那一瞬间我的第一反应是就不要纠结了,就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就是去做吧,管他什么呢,终于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一回了。

  一个声音,那是花粥地上的一团烂泥中昏迷之前唯一的意识。

  ……

  ……

  “有两个巫滩押着六个什么东西奔袭而来了?那东西从哪里来?八个……?六加二……”花粥的心死了。

  “无邪成biang了!”

  “陈钟和也成biang了!”

  ……

  漫过扬起漫天的尘埃。

    2018年六月中旬,十万大山深处仅有的几处高原水土流失严重的地表地貌,一辆绿色军用中型轿车,飞驰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埃。

  车内除了司机,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衣服是那种大城市年轻人早已看不上的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和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

  他很少这样动用公车去北京。

  作为中科院研究员的他,叫叶紫檀。清华大学湘西文化促进会早在几年前开了个年会,那时候的他也去过一趟北京,当然当时待遇显然没有这次这么高。

  据部里领导透露,说美国的一个大学教授还是什么研究理士之类的,偶尔翻阅当年的简报,说对他当年的一项研究感兴趣。

  “蚊子?”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一堆人围攻自己,因为自己名字中叫“紫檀”,不得不佩服给自己起名字的外公,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了,他们都叫自己做:“叶蚊香”。

  他有些奇怪。

  •疟僵是一种由寄生虫引起的威胁生命的疾病,通过受感染的雌蚊叮咬传给人类。

  •2016年,据资料显示在91个国家和地区存在2.16万疟僵病例,比2015年增加了500万例。

  •2016年,世卫组织亚洲区域占全球虐僵病毒感染比例的62.57%。

  •这种新发现的疟僵其实是传统意义上的虐疾的新一代变种,也有研究人员表明该病毒爆发的特症,非常像历史上十字军东征时期冬季流行的黑死病,又与中国五代十国时期某古国海南苗疆僵尸病毒类似。

  •只不过,为了避免誉论造成民众的恐慌情绪,各国研究机构与各国政府保持高度默契,均不约而同地选择叫疟僵为“一般非典型性疟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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