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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一年来,周砚楼的生意越做越大,眼下又要开始着手平宝路附近的旧住宅楼重建,更是忙碌了起来。

  嘉树在这一年来,整天在家里待着,不是写小说就是出去商场,后来实在无聊,就报了个成人钢琴班,学着弹钢琴。

  这一天她正常去上课,走在马路上,拎着手包的手指活动着,想着曲谱。刚走到地铁入口,就被一个女人叫住,声音有些冷,让人觉得不舒服:“你是李嘉树吧?”

  嘉树站住脚,回过头看着她,自从她那天闲得无聊,在网上填了张保险调查表后,就不断有各个保险公司的电话打来,有几次出门还被拦住,当面推销。但她看着眼前的郝媛,觉得她不像是销售员,就点了点头,声音和善:“我是,你是?”

  郝媛笑了一下,语出惊人:“我是你姐姐。”

  李嘉树一怔,几秒后笑着看向她:“美女,你...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现在的女孩真是不可思议,张嘴什么话都敢说。

  郝媛倒也不在意,上前一步拦住她:“你父亲叫李广为,母亲叫杜秀芳,你出生没多久就因病过世了对吗?”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调查我?”嘉树显然是不信郝媛是她姐姐这一说法。

  “那边有咖啡厅,我希望你能跟我聊一聊,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说。”郝媛上前一步,拉过嘉树的手,像个陌生而真切的姐姐。

  嘉树皱着眉,跟她去了咖啡厅,坐在角落里,从落地窗看向外面,一直向前走,在烤鸭店向右转,经过两条街就是平宝路了,她曾经的家就住在那里,那里的老居民楼要重建,她还一直没来得及回去看看呢。

  “其实你不是李广为的亲生女儿。”郝媛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眼前,一字一顿的出现,你不是李广为的亲生女儿。嘉树摸了摸鼻子,觉得很莫名其妙:“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郝媛拿过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档案:“这些都是给你的,随便看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嘉树拿过档案袋,将线绕开,拿出里面的照片和资料,对面的郝媛继续说着:“故事起于二十八年前,一个女孩子诞生在汉德最好的医院里,但他的父亲只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她母亲是父亲公司的职员,而她父亲是有妇之夫,事前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并不愿意舍弃家庭,也不愿意破坏公众面前的完美形象。于是他父亲给了她们一笔钱,让她母亲离开,可惜她母亲两年后抑郁自杀了。他父亲只能将她转交给司机李广为照顾,于是这个婴儿多了一个养父。司机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在李家做了一辈子,于是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是我吗?”嘉树拿出一张照片,上面那个刚刚会爬的孩子,手中抓着圆球,笑的露出了白白的奶牙。

  “是。”郝媛低了低头,其实她一年前就知道嘉树的身份了,但她没有来找她,是想看看他们能否走过一年,不然她没有任何价值。

  “之后这个女孩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要说的是她的父亲,他叫沈石舒,沈石舒的父亲是新加坡人,母亲是中国人,他也是中国国籍。他们做的是古董和玉石生意,家族企业从他爷爷那辈开始,不是哪里的龙头大公司,但很稳定,口碑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沈石舒夫妻接连生了两个男孩,小的叫沈哲,大的叫沈斯年。日子过的美满,可就在小儿子六岁的时候,沈石舒卷入了一桩跨国特大走私案,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他们的销赃渠道,犯罪团伙有人藏匿了一部分价值不可估量的古董后,嫁祸给了沈石舒,头目信以为真,威胁沈石舒交出古董下落。正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中湾灭门惨案,死者正是其中一个犯罪分子的家属,据说他在警察那交代了,所以被打击报复。沈石舒担心自己家人安全,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到战友家中,至于女儿,除了司机李广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女儿,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后来司机也辞职,去了平宝路的老居民楼住下。他本打算把妻子送到国外,但他妻子不同意,坚持留下来陪他面对一切,他们在去警局的路上双双死于车祸。后来犯罪头目被枪决,而嫁祸他的那个人在坐了十二年牢之后出狱,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地产老板。”

  嘉树的手一直轻微的颤抖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冷静,声音冰冷的不像自己:“那你呢?你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沈石舒是我叔叔,我父亲是郝承安,沈石舒的战友,母亲是军医,她们两个人在一次任务中牺牲,所以我被沈家收养。”郝媛说完看向嘉树,“你觉得那个苟活下来的始作俑者是谁?”

  “我不相信!”嘉树木讷的转头看向窗外,喃喃着:“我不相信...我不信...”

  郝媛勾着唇冷笑,将档案袋装好:“从前听过认贼作父,你却认贼作夫,如果你能自欺欺人下去,我不拦你。”

  嘉树猛地转头,将桌上的杯子横扫了下去,杯子碎片和咖啡溅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双眼盯着郝媛:“你想让我干什么?嗯?他沈石舒能收养牺牲战友的女儿,却不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你想让我替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信,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不是坏,只是在有些事上权衡利弊,做了舍弃。”郝媛声音低了一些,平静的说,“这改变不了事实。这是斯年的头发,你拿去医院做DNA检查吧。”郝媛将手中的密封袋递给嘉树,拿过她手中居哲与傅斯年幼时的照片,虽然差四岁,但看起来真是像同胞兄弟一般,五官几乎没有不同。

  阳光流转着照进来,嘉树觉得精神恍惚,眼前一片明亮的颜色看不清具体的事物,只是光影在转动着,她好像也在那一团金色的光里晃动着......她是沈石舒的私生女,她的母亲因为沈石舒抑郁而死,沈石舒因为周砚楼而死,她嫁给了周砚楼,周砚楼是她的仇人,她爱过居哲,居哲是李哲,李哲是她的弟弟,她喜欢过她的弟弟......

  她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

  她嫁给了害死她父亲的仇人...

  周砚楼是她的仇人!

  嘉树整个人一抖,差点倒下椅子去,慌乱的抓住桌子,看向郝媛:“我是,我是...沈石舒的女儿,周砚楼...”

  “叔叔将几个孩子送走的时候,我跟着斯年去了傅家,沈叔叔没告诉傅叔叔你和居哲的下落,他想的长远,怕傅叔叔遭到威胁,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多,所以尽管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也没找到。我不能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这些年一直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找你,所以,我找到你的时候太晚了,你已经跟周砚楼在一起了。”

  “他知道了吗?他知道我是他的姐姐了吗?居哲知道了吗?”嘉树双手握拳,支撑住低垂着的额头,声音飘忽虚弱。

  郝媛温声道:“他还不知道,我们找到他,但没有去打扰他的生活,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嘉树淡笑了一下:“不要告诉他。”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走着。

  郝媛拉住她:“靠我自己是不能报仇的,我希望你帮我,你现在是他的妻子,我希望你找到那批古董的下落,再把他送进监狱去!”

  嘉树木然的站在原地:“这么多年了,也许早就没了。”

  “不会的,那是非常珍贵的古董,一流入市场就会引起极大波动,但这么多年市场上风平浪静,他一定还在藏着!”郝媛肯定的说。

  她甩开郝媛的手,行尸走肉一样走出了咖啡馆,循着记忆中的痕迹,在烤鸭店门前转了弯。

  老街还是透着斑驳的陈旧,这是去年新盖的商业街,复古,繁华,故意的做旧,路上的陈年坑洼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她衰颓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宝路她曾住过的家,这里为数不多的四层老楼,乱哄哄的一片,黄线将挖掘机和人们隔在外面,她抬起头,楼宇颓圮,杂物一地,只正在向下落的栽着紫色蝴蝶兰的花盆还能看到几分从前的痕迹。

  “给钱!你们不给钱就拆!强盗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讲不讲理了!怎么没给你们钱啊!都让开啊,砸着谁我们可不负责任!”

  “我们告你们去!”

  “大妈你们跟我吵吵儿有什么用啊!谁要盖房子找谁去!这周氏公司的事儿!”

  “我不管谁的事儿!谁拆谁给钱!”

  嘉树向着那堆乱哄哄的声音看去,有老有少,有女人有孩子,有穿着破烂的也有略显光鲜的,有牛气哄哄的孬种,也有一言不发的看客。她看着挤在一群大人身边的孩子,脸上是抓花了的灰尘,天真的笑着,举着手中的风车给妈妈看,被妈妈捶打了一下骂他:还笑!房子都没了还笑!孩子收起了笑,哇的大哭起来,她听得心酸,想跟着一起哭。又觉得生气,气自己,气沈石舒,身体里住了一个气球,膨胀的越来越大,让她愤怒又窒息。

  “你们别拆了。”嘉树走过去,对夹着黑皮包,手上金表的男人说,看样子他大概是拆迁队长。

  他没搭理她,见她漂亮又转回了头:“美女,你也是住这儿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我不是住这的。”嘉树淡淡的说。

  “哦,那你这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吗?不过我就喜欢心善的姑娘!”

  嘉树头上猛地一痛,一个四方棱角巴掌大小的木盒子从二楼扔了下来,正中她脑袋,身边拆迁队长吴新海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盒子,心惊后怕的抬头朝楼上喊:“都他妈瞎啊!砸着人怎么办!”

  几个人露出个头,合着手掌道歉。“美女你没事吧?”吴新海转身颇为关切的问。

  嘉树抬手摸了摸头发,一小流四分之一筷子粗细的血顺着额头流到了脸上,嘉树用手擦了擦,翻过手掌看着上面的血红,对吴新海冷静沉着的说:“你别拆了,我回去问问老周拆迁款的事,弄明白了再拆。”

  吴新海指着楼上工人的手一停,转而看向嘉树:“你是?”

  “我是他妻子。”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管周砚楼的事,但今天郝媛的一番话,走来这里又看到如此的物是人非,嘉树觉得要做点什么,能让她脑子不停止转动的事情。

  吴新海听她这么说,蹭了蹭板寸的脑袋,颇为急躁,对着一群人挥了挥手:“停停停都停!都别拆了!回头再说!”转而又对嘉树说到:“我快送你去医院吧,这伤要是耽误了可是大事!”

  “我自己去。”嘉树见东西不再向外扔,转身去路上拦出租车。

  吴新海追着上去:“欸嫂子嫂子!还是我送你去!”,他过去,他身后的居民也炸了锅:“她就是那个建筑商的老婆!抓住她和吴新海咱们就能要出来钱了!”

  “没错没错!别让她走了!”

  “对!叫她给个说法!”

  还有女人对着孩子说:“看见没,他们这些人都是黑心的!将来你可不能跟他们一样!”

  “姐姐很漂亮啊?”孩子天真地问。

  “狐狸精一样哪漂亮!就是他们要拆咱们的房子!”

  乌攘攘一群人就这么围了过来,在她耳边争吵着要说法,你一言我一语,嘉树觉得自己要被这声音给吃了,生生的囫囵个儿吞掉。她是想让吴新海先别拆了,她回去问问周砚楼为什么不给钱,给这些居民足够的补偿后再拆,他们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多余管这事儿。

  吴新海一个拆迁队长哪能得罪周砚楼呢,叫着一群工人,连拉带扯的好歹是把嘉树给拖了出来,上车就发动冲了出去,一群人在身后追了几步后停下,牵着孩子牵着狗,抱着花盆抱着酒,各自捡了捡被扔出来的不值钱的东西,重新回到了楼中。

  嘉树倚在车座上,侧着脸看着窗外,一辆辆车从她眼前经过,几乎又要将她拖回十几年前的记忆里,前排吴新海给周砚楼打着电话:“周总周总,是我疏忽让嫂夫人受伤了,啊,对对对!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呢!好好,您放心您放心,我一定保证嫂夫人安安全全一点事儿没有!”挂断电话,吴新海回头看了眼嘉树:“嫂子,你有没有哪不舒服?脑袋有没有晕啊,疼什么的?”

  “没有。”嘉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被风吹散了,她不想再张口重复了。

  没想到吴新海听见了,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然周总非得活扒了我!”

  嘉树低头一笑,眼睛瞬时红了一圈,死死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活着是不是为了还债的,她不是那种十分不幸的人,但她这七分的不幸对她来说却足以致命。

  “对了,周总说他一会儿就来,到时候还麻烦嫂子给我美言几句,这确实是手下不注意,回头我一定好好收拾他!”吴新海不断的回头过来解释。

  嘉树淡淡出声:“跟你没关系。”

  听嘉树这么说,吴新海笑的多了几分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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